◎郝銘鑒

上海評彈團演出中篇評彈《林徽因》，劇場里打出一副對聯：梁上君子；林下美人。上聯說的是梁思成，下聯說的是林徽因。一位朋友見到后大吃一驚，給我打來電話說：怎么能把一代建筑大師說成是賊？

“梁上君子”典出《后漢書》。東漢時有個名人叫陳寔，一天盜賊夜入其室，躲在屋梁上。陳暗中發現盜賊，表面上卻不露聲色，一本正經地告誡兒孫說：“夫人不可不自勉。不善之人，未必本惡，習以性成，遂至于此。梁上君子者是矣。”嚇得盜賊趕快跳下來求饒。后人便用“梁上君子”指稱盜賊。把梁思成說成是“梁上君子”，這確實是有點兒離譜的。

然而，且慢！恐怕還不能下用詞不當這個結論。原來這副對聯大有來歷，它出自著名邏輯學家、梁思成夫婦一生的摯友金岳霖之手。林徽因是民國時代的“一代才女”，她出身名門，秀外慧中，既是梁思成事業上的伴侶，又是文學史上才氣橫溢的詩人、作家。她的感情生活也充滿了傳奇色彩，金岳霖先生曾因她終身不娶，“逐林而居”，演繹了一出讓人感慨系之的情感劇。“梁上君子，林下美人”便是他在上一世紀30年代贈給梁氏夫婦的。

仔細品味這副對聯，只有一個字的評價：妙！妙手偶得，妙趣橫生，妙不可言。全聯雖只有八個字，但它巧妙地嵌入了梁、林二人的姓；又對二人作了評價：一個是“君子”，一個是“美人”--梁思成是梁啟超之公子，恂恂有君子風，林徽因則是集外貌美與才情美于一身，可見不是溢美之辭；更妙的是，梁主攻建筑學，整日爬梁登屋忙于考察，“梁上君子”四字順手拈來，可謂不謀而合，而其中又不無調侃，咬之嚼之，其味無窮。把這樣的至高無上的修辭境界說成是用詞不當，未免有點不解風情。

其實，在現代文化史上，類似于“梁上君子”這樣的調侃或自嘲，可以舉出一批：眇一目者笑謂“一目了然”，塞一鼻者自稱“一竅不通”，善飲酒者成了“醉名甚大”，善用色者坦承“色膽包天”，年高而發黑被人誤解大呼“不白之冤”，敵機轟炸進防空洞則謂“入土為安”……有心者編一冊《妙語集錦》，一定能夠大賣。這些妙語，正是前輩文化人胸襟、情趣、才識、品味的結晶，豁達而不離本色，幽默而不失分寸，讓人油然而生敬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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