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喜歡她，就像她不喜歡我一樣。當我還是懵懂的時候，她就嚇唬過我：“你再鬧，就把你裝進麻袋扔到河里去。”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那樣做，但確信她是世上最狠的母親，我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。
在她的眼里，有一條不成文的家規：教育孩子，能從小看到大。
孩童時代，我會跟著一幫野孩子在外瘋。有次，我們潛入一家竹林里，他們粗手粗腳地扳了幾根新生的竹筍后，笑嘻嘻地也叫我拔，我不愿意，他們就讓我替拿一下，我接過來，蠻開心地看著他們。突然，背后一聲喝罵，把他們震得四處逃散，我呆呆地轉過頭，母親和這竹林的主人正站在我的背后，時間靜止，如盤古初開。透過母親的眼神，我看到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憤怒。我醒悟地扔掉懷里的全部竹筍，像頭初世受驚的小獸，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直到很晚，我才悻悻地回家。她坐在廳堂上，罰我面壁而立，然后抓起身邊的那根又長又細的青竹絲，狠狠地抽我。她不會像其他的母親一樣，要么棒打腳踢，要么憋足了勁地掐得孩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。我承受著，傲氣的我是不會向任何人解釋的，我用一種沉默，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默來抵抗她。壓抑，使我的叛逆時期提前，但我不會致力抗衡，也不會哭哭啼啼地胡攪蠻纏。隨著竹絲的一起一蕩，我的恨意一點一滴的積累，于是，我在心里起誓：長大，離開她，離開這個家。
訓完后，她讓我退下去，就在我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，她的眼角，淚光瑩瑩。我的心驀地軟了，可情如白云過隙，我依舊恨她。
時間像倒在手心里的水，無論你是緊握的，還是攤開的，它都會從你的指縫間流走，百轉千回，抓不住，忘不了。
我上初中了，她對我的態度也有所好轉，因為表哥想在外租房子住，姨娘和她商量后，讓我也住進去，在學習上可以幫助表哥。閑遐時，她會踩40多分鐘的自行車趕來為我們做飯。她說：“一頓飯可以省3元錢，我來一趟就減少了6元的開支。”我心里明白，她想省的不是錢，而是心。
物則夢幻泡影，愛依舊，掩藏得踏踏實實。
一切收拾好后，她又得花40多分鐘的時間回去。家里，還有事等著她去做，望著她忙碌的背影，我有種成為她負擔的感覺，心，隱隱作痛，一個十五歲男孩的世界里，感恩的種子開始怒放幸福的花。
那天回家時，她正和鄰居爭吵。看到我，她罵了幾句便收了口，背著農藥箱去了田里。我做好飯去喊她，她正在岸邊往藥箱里兌水。我靜靜地等在她的旁邊。
夕陽殘照，我們的倒影映在水面，清風徐來，水波不興。
她扭頭：“你先回去，我過一會兒。”快到家門口，聞到了一陣糊味，真后悔在離開之前多塞了一把柴草。現在，生活條件變好了，她照例披星戴月，她總是這樣的，拼命地干活，早出晚歸。她沒有怪我笨，連飯都燒不好，而是欣慰地笑著。吃著白中泛黃的米飯，看著母親被歲月磨老的臉，我悄悄地走出了家門。
慢慢夏風舞殘葉，菊黃的星光從月色中傾瀉下來，灑滿一地的碎銀，斑駁迷離。
我幾近虔誠望著夜空，那顆星的位置，有我不可攀登的高度。母親的愛，又怎能只字片語寫得清？寫得情！愛，只能體會，難以描繪。我知道，母親的眼睛會一直注視著我，一切的期待與祝福盡在不言中，愛若殘星，生生世世。
飛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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