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白色的春天散文

　　從母親的病床，到病房的窗口，整整是十二步。

　　母親在病床上昏睡著，輸液架上的流汁一滴滴流進母親的血管里。那些或清澈、或粘滯的液體，正在竭力為母親蓄積著生命的能量。但，死神的力量似乎更加強大。以一種陰郁的、冷漠的白色，覆蓋著我的目光。

　　雪白的墻壁，雪白的天棚，雪白的門窗，雪白的地磚，還有雪白的床單被罩，映襯著母親那張缺乏血色的臉，讓人仿佛是置身于寒冷的北極冰雪世界，觸目的蒼白色的寒冷，幾乎讓我窒息。

　　不明白，這個拯救生命的地方，何以會采用如此冰冷肅穆的顏色？

　　唯一讓我得以呼吸的就是這個病房的窗口。

　　站在窗戶旁，透過玻璃窗，燦爛的陽光下，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小塊空地，上面堆積了好大一堆建筑垃圾。一輛大鏟車，一趟趟地開來又開去，那堆小山一樣的垃圾，一天天縮小。然后，我看見一群身穿工裝，洋溢著生命力量的建筑工人，揮動著鐵鍬，把最后的垃圾也收拾干凈，在那塊變得整潔、干凈的土地上，挖出一個個圓圓的、深深的大坑。

　　這真是讓我很好奇，不知道這些大坑是干什么用的？

　　從母親的病床，到病房的窗口，整整是十二步。

　　每天，每天，看母親輸了液，昏睡過去。我就會踱到窗戶旁，透過窗戶玻璃，居高臨下，望著那幾個無遮無攔的大坑。它們用呆板的赭黃色的眼神，與我對視著。我不喜歡這樣死板的目光，回轉身來，又是滿目的死寂的雪白。

　　我恨這醫院的設計者了。假如允許，我會給這病房重新著色。我會在墻體的下部，涂上綠色的植物葉子的形狀。然后，在葉子的上面畫滿綻放的花朵，紅的、粉的、黃的、紫的，讓那些花朵怒放著，一直延伸到天棚之上，喜慶而熱鬧，盡情張揚著無拘無束的活潑的生命的魅力……正在這時，樓上兒科病房傳來一陣幼兒聲嘶力竭的啼哭，轟然一聲打碎了我美麗的遐想。那是孩子在接受治療時，承受不了病體的疼痛，而發出的生命的哀啼。

　　思緒回到靜默的現實，看見衰老的母親還在昏睡著，病房里其他患者也在昏睡著，就連那點點滴滴輸入生命體內的藥液，也是如此靜寂地流淌著。這樣的情境，這樣的氛圍，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石頭，壓在我的胸口，讓我氣悶的幾乎要瘋掉了。

　　這正是早春的季節，是生命覺醒，即將蓬勃的時刻，為什么一切都顯現的如此蒼白無力？

　　從母親的病床，到病房的窗口，整整是十二步。

　　透過窗戶，看外面的世界，看對面馬路上車來人往，我才會驚覺，我還活著，并且眼睜睜地看著包括母親在內的許多、許多衰老的生命，在人生的暮色里苦苦掙扎，而我卻無能為力。

　　我討厭這樣的感覺，這感覺讓我心痛。

　　在這樣明媚的早春，我卻被心痛折磨的手足無措，滿懷絕望。

　　這不該是發生在春天的事情啊！

　　春天是一個向上的季節，不但但是美麗綻放。在這個季節里，就連最卑微的小草，也會拱出厚重的泥土，探出稚嫩的綠色的小腦袋，對著這春天唱出自己的頌歌。

　　可為什么？此刻的我卻如置身于冰冷的北極，除了寒徹的冷，還是冷……

　　從母親的病床，到病房的窗口，整整是十二步。

　　每天，每天，我都會踱到窗戶旁。居高臨下，俯視著那幾個深深的死寂的大坑。它們仿佛是一種預示，預示著生命的深淵，一個不小心跌下去，就將萬劫不復……這個想法，讓我心生悲戚，為鮮活的生命終將凋零……

　　然后，再過了一天，當我于百無聊賴中，又一次踱到窗口，我驚詫于窗戶外的喜人的變化了。

　　那幾個赭黃色的大坑，居然栽種上一棵棵美麗高大的樹木了。

　　那繁茂的修美的枝條，在陽光微風里，搖曳著生命的顏色。樹下，一位剛剛病愈的小朋友，一手扯著一只碩大的粉色的氣球，一手牽著媽媽的手，雀躍地離開了這個冰冷雪白、禁錮生命自由之地。這個畫面，如電影中的慢鏡頭，緩緩進入我的視線，令我寒徹冰涼的心，陡然一暖。然后，感動如錢塘大潮，在心海中洶涌，一直蔓延到我的眼睛里，模糊了我的視線。

　　生命是一個苦樂交織的包容體。經歷過冷酷的凋零季，總會迎來春天的溫暖。

　　從母親的病床，到病房的窗口，整整是十二步。

　　每天，每天，我來來回回用腳步慢慢地丈量著這段距離。站在窗口，透過玻璃，看著外面的世界，心里不再有寒瑟無奈的恐懼。雖然這個春天的顏色有些蒼白，但那一抹綠意，依舊給了我無限的溫暖的希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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